故鄉(xiāng)的花椒餅散文
今年五一放假，在這有限的假期里，我決定回家去看看母親。母親住在離這個城市30多里的鄉(xiāng)下，乘車40分鐘就到了。
下車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多，陽光很好，整個村子籠罩在溫暖中，連風也是溫暖的，吹到臉上讓人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沿著村子中平坦的水泥路，我來到了自己的家。剛剛走進院子，正看見母親吃力地往外移動一只笨重的木質(zhì)花盆，花盆里栽著一棵一人多高的灌木，這棵樹的葉梗上面長著小刺，似曾相識的葉片泛著油綠。一種熟悉的香味隨風傳送過來，莫非這就是闊別已久了的花椒樹？我走上前幫助母親把花盆搬到院子里，安放在一處陽光照耀的地方。
“你回去的時候可以摘些花椒葉子，搟餅的時候放進去一些，香！”母親擦了一下額角的汗水，笑著說。
“這真是花椒樹，哪里來的？”花椒樹在嚴冷的北方是不能存活的，所以只能栽在花盆里。
“后院的鄰居回關(guān)里家了，這可花椒樹帶不走，就送我養(yǎng)著了�！�
看著這棵花椒樹，我的記憶被帶到了很遙遠的故鄉(xiāng)……
我的故鄉(xiāng)在齊魯大地的華北平原上，那里是一望無際的黃土地，種著小麥和花生，土地上連荒草也不長，不用像北方這邊用除草劑。雞鴨鵝需要的野菜就更少得可憐，每天要在河邊找很久，才能找到半筐瘦小的苦苦菜。而東北，只隨便在哪個地邊十幾個分鐘就能拔滿一筐肥肥胖胖的蒲公英或者曲沫菜，這些都是家禽的美味佳肴，至于苦苦菜，北方的家禽是不屑一顧的，因為它們長得實在太瘦了！
我十五歲那年夏天，就跟著舅母和舅母家九歲的表妹，還有6歲的表弟，一起去溝渠邊拔過鴨食。舅母管這種活動叫“下湖”。灼熱的太陽曬得皮膚發(fā)痛，干燥的黃土地裂開了縫隙，像是縱橫交錯的皺紋，讓人的心里也充滿了焦灼�？斓缴挝缌�，每個人的小筐里都只有小半的苦苦菜，可是肚子已經(jīng)“咕咕”叫了。舅母就帶著我們回家，我?guī)е砻煤捅淼茉谠鹤永锿�，舅母進屋去準備午飯——搟餅。
“妮子，去東院李阿婆家門口的花椒樹上摘幾片葉子來，我要搟餅用�！本四冈谖堇锖爸砻�。
“噢。”表妹應了一聲就向外走去。九歲的小表妹生得胖乎乎的，很白凈，一雙丹鳳眼，怎么看都像極了舅母。不同的是舅母非常愛說話，而表妹沉默寡言，這一點跟我的舅舅很像。
不一會兒，表妹空著手，垂頭喪氣地走回來。舅母一看見表妹空著手就喊了起來：“不是讓你去摘花椒葉子來，你怎么沒摘回來？”
“人家不讓摘�！北砻每嘀粡埿∧�。
“一個花椒葉子還不讓摘，我去。”舅母急匆匆走出來，手上還沾著面粉。我跟在舅母的后面一起向李阿婆家走去。李阿婆七十多歲了，頭發(fā)都白了，在腦后綰成一個髻。穿著皂青色的衣褲，正坐在門口的石頭上曬太陽。舅母說明來意，李阿婆笑了起來，一雙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你摘花椒葉子是為了吃，那就摘吧。小孩來摘，我當是她摘了玩去呢，就沒讓�！�
舅母摘了一些花椒葉，捧回來用清水洗凈，切碎，搟進面餅里，這樣的面餅有一種花椒的清香味，翠綠的花椒葉子夾雜在金黃色的面餅里，色香味俱佳。這種花椒餅的香味聯(lián)系著舅舅、舅母，聯(lián)系著青春年少，聯(lián)系著黃土地熱烈的陽光，留在我的記憶里一直不曾淡去。
花椒餅端上桌來的時候，下地干活的舅舅也回來了。那天舅舅穿著一身草綠色的衣褲，上面沾著一些黃土和汗水。舅舅個子很高，皮膚和眼睛都像腳下的黃土地一樣，泛著黃色，似乎是被熱烈的陽光炙烤的緣故。
舅舅脫去了外套，端來一盆水在院子里洗了手和臉，坐到桌子前面開始共進午餐。舅母做的花椒餅實在是太好吃了，以至于那頓飯我只記得花椒餅的香味，沒有記住舅舅的表情，也沒有記住舅舅那天說過什么話，或者，原本就沉默寡言的舅舅那天真的沒有說過什么話。這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自從這頓午飯以后，我很久沒有時間再去舅舅家。幾年以后，我接到了一個噩耗：我的舅舅去世了！那天天氣太熱了，舅舅下湖去洗澡，就再也沒有爬上岸來。這真是晴天霹靂，我的淚水悄悄地滑了下來，十五歲那年的.那頓花椒餅，竟成為我和舅舅共同享用過的最后一頓午餐。
舅舅離去的時候才剛剛四十多歲，丟下了正值盛年的舅母和兩個年幼的表弟、表妹。表妹因為是女孩，不能做勞動力，就繼續(xù)念書。表弟是男孩，盡管學習成績是那么優(yōu)秀，還是離開了深愛著的校園，把家庭的重擔扛在了肩上。
一晃又是很多年過去了，表妹大學畢業(yè)站上了三尺講臺，表弟也做出了自己的事業(yè)，擁有了很多同齡人所不能擁有的成功。如此，九泉之下的舅舅也該安心了。
微風輕輕吹過，花椒樹的清香把我從記憶中喚醒過來。
“我忽然想回關(guān)里家去看看�！蔽铱粗矍暗幕ń窐湔f。
“噢，是該回去看看了。我回去可能就不會再回東北來了，你要是想見我就得年年回關(guān)里家了�！蹦赣H抿了抿頭發(fā)，我看見母親的頭上出現(xiàn)了很多白發(fā)。都說落葉歸根，生長在黃土地上的母親對于那片土地的眷戀原本更深。
是的，該回去了，回到那個曾經(jīng)溫暖的陽光下，再看一看自然生長的花椒樹，再嘗一嘗舅母親手搟的花椒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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