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精神的故鄉(xiāng)抒情散文
陽光灼熱地打上峭壁，冒出絲絲白煙，木棚子里卻相當(dāng)涼爽�？苛舜埃抗饴湓谧郎洗蜷_的詩集，正是意大利詩人夸西莫多的《島》：
對你的愛
怎能不叫我憂傷
我的家鄉(xiāng)
橘花
或許夾竹桃
清幽的芬芳
在夜空微微蕩漾
一灣碧藍(lán)的流水
催動悄然東去的玫瑰，落花輕舐堤岸
在靜謐的海灣低徊
……
曾無數(shù)次讀過《島》。現(xiàn)在讀著，心底竟也一點點涌起感動，水珠般鮮活跳動。這感動里卻又混著莫名的憂傷迷茫�？湮髂嗟墓P觸纖細(xì)朗潤，浸透了依戀徘徊的凄清之美。他懷念的是陽光和煦、四季如春的西西里島，我愛的則是中國東部一處寒暑交逝、荒涼寂寞的孤島。而我們同樣懷有一顆脆弱敏感的心。
要我說出故鄉(xiāng)的好處來，竟全在自然一面。除開冬季，滿島全是逼人的綠，讓漁人嚴(yán)厲的眸子里多了一份溫柔。野扁柏是低矮粗壯的漁婦，棕櫚樹則是雄壯挺拔的小伙子，而仙人掌在海岸密密排開，如一盞盞血色的燈塔。我的故鄉(xiāng)有毫無遮攔的自由，有燦爛星空下充滿人性的情愛。但我又怎能回避嚴(yán)酷慘烈的人生！橫掃的風(fēng)暴將天空整個兒打翻，海一年年奪走她的兒子，貧困與孤獨始終追隨。人們盲目地活著，在無限混沌的時光里勞作，結(jié)婚，生育，然后老去，筑一處朝向大海的石墓。
有一年春節(jié)，我回到老家。全村只剩下十來個老人。看過父親墳地，我走上山崗。天灰蒙蒙壓下，一灣的海水凝止著，仿佛結(jié)了一層白冰。幾縷炊煙寒凄凄升著，滿眼耳的草色林風(fēng)，掩不住日益衰頹的氣息。我呆呆站著，這就是廝守了20年的故鄉(xiāng)么？兒時的一切清晰可觸，可我無法認(rèn)同那是一種美的人生。讀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老師一字一句講著百草園如何如何，可那只是記憶中的美��！回憶總讓舊物濾去了荒涼殘缺，平生出一派詩意的光輝。隔著遙遙時空，魯迅是在追尋永久失卻了的精神樂土。透過文字，我看見魯迅黑亮的眼里貯滿了鄉(xiāng)愁的淚。既然愛著，為何又滿懷憂傷？現(xiàn)在我懂得了，徹底的愛必定是精神性，必是橫隔著巨大的時空，只能遙遙追尋夢思。
那么，真正的故鄉(xiāng)也必是精神上的故鄉(xiāng)，地理、季候、物產(chǎn)僅僅是一種表象，由這一切浸潤養(yǎng)育的心靈才是最珍貴的財富。一個人離開故鄉(xiāng)，會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命運也會千差萬別，但故鄉(xiāng)終究是他精神的血脈與起點。他走到外面廣闊的'大世界，但他對這世界的理解早就由那塊生長的土地決定好了。在最本質(zhì)的意義上，一個作家所描述創(chuàng)造的世界，總是以他的小世界為模式，為它的光芒所照射，他的情感、希望、智慧全來源于他的童年和少年，故鄉(xiāng)又成了精神最終回歸的所在。這樣宿命性的、無法擺脫的故鄉(xiāng)，如何說得清道得明呢？對此加繆由衷感喟道：“不是嗎？這太奇妙了！生活是如此令人心醉，又是如此令人心碎！”
是的，加繆，這個生于法屬阿爾及爾殖民地的農(nóng)民孩子，在貧困中度過了童年。17歲時，差點在貧民區(qū)死于結(jié)核病。是地中海的陽光與波浪救了他，讓他的肉體與精神出奇地健康。加繆最喜歡的詞匯是母親、大地、痛苦、陽光和海洋。他不停地寫作，為了尋找生活中如此缺少的純潔。加繆崇尚自由和激情，痛恨一切的專制和黑暗。不斷拷問自己的靈魂，按照心靈的要求自然樸素地生活，是加繆的原則。從一生鐘愛的地中海的陽光海水里，加繆吸取了無窮的智慧與勇氣�？梢院敛豢鋸埖卣f，沒有陽光與海水，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加繆，加繆式的自由與激情、反抗與尊嚴(yán)。正如加繆自己說的：“苦難使我不相信陽光下一切都是美好的，而在歷史中，陽光則告訴我，歷史并非一切。”
擁有了精神故鄉(xiāng)的人，他是幸福的。他會有不死的愛，有大自然般的力量和自由，會有一個夢想，伴著血液的奔涌，于遙遠(yuǎn)時空中一聲聲呼他喚他。不管命運給了多么慘傷的打擊，他不會冷漠殘酷，更不會屈辱地倒下。
我走出屋子，在祖國東部荒涼的孤島上，迎風(fēng)打開赤裸的軀體和心靈，承受陽光瘋狂的愛撫，然后高高躍起，一次次投入到無限自由幸福的大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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