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聲音美文摘抄
聽久了清脆的聲音，常常會滿目是青翠。那天，小鵑鵑做完單元測試卷，送上講臺，小鵑鵑的聲音就會蕩漾在教室里，其實，小鵑鵑并沒有說話，她是第一個交試卷的，只弄出些輕微紙張的脆響。
班主任老師透過清脆的聲音，可以看到歲月的自信與生活的安詳。他問道：
“有把握得第一名么？”
小鵑鵑點頭。
小鵑鵑整理好書包，走出教室，走向碼頭，渡船上坐滿了人，船家悠閑地?fù)沃窀�，站立在船頭，像是專程在等她，小鵑鵑大聲地吆喝：
“我要過河。”
聲音清脆得猶如春筍一般，翠綠地拔高了一船的人。
有人把她抱上船，船家大聲地喊：
“站穩(wěn)當(dāng)咯�！�
竹竿抵住河岸的一塊青石，船家手一撐，便把船撐到了河心。
小鵑鵑過了河，沿著河岸上游的方向走了百來米遠(yuǎn)，那里有一堆新出水的鵝卵石，她停住腳步，四周很安靜，可以聽到呼吸撞擊鵝卵石的聲音，她在鵝卵石上翻來翻去，敲出丁當(dāng)?shù)穆曧�，此時，整個河岸的生命都是她的翠綠與希望。她撿到一塊相對她的個頭來說比較大的鵝卵石，她仔細(xì)端詳把玩好一陣子，像梳理自己一頭烏黑油亮的發(fā)辮一樣仔細(xì)。
對岸的石匠向她揮手，叫：
“放炮了。對岸的娃，要放炮了�！�
小鵑鵑不理石匠的嘶叫，她把那塊卵石推進(jìn)水中，卵石長滿了青苔，苔蘚中藏匿了許多小螺絲，她用手擦掉一塊邊角，露出橙黃的顏色，她仔細(xì)地清洗青苔與螺絲，小半會兒，夫夷河白浪浪的水花橫跨在那塊鵝卵石上。她看見這個圖案，既驚喜又犯愁，怎么搬回去呢？
對岸的山上雷鳴般“轟”地一聲，小石子四處飛濺，青石塊流沙一樣從山坡滾下來，許多碎裂的石子滾進(jìn)河里。小鵑鵑趴在卵石中，一動不動，對岸的石匠著急地向她喊：
“娃娃，砸著了沒�！�
小鵑鵑像是沒聽見，她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家跑。她穿過村子里那條細(xì)長的老巷子，老巷子兩側(cè)，都是一些被風(fēng)雨剝蝕了的老房子，路旁高大的梧桐樹的樹葉與樹籽落滿一地，肥壯了地面的雜草，此時，正是湘西南的初秋，雜草青綠得沒過鵑鵑的腳丫，偶爾一只老鷹憑空而起，揚起一片歲月的塵埃。
一年四季陰暗潮濕老巷子，孩子們稱為鬼巷，而老巷子的當(dāng)頭住著她的奶奶。
小鵑鵑還有一個弟弟，被父母帶到廣東打工去了，家里只留下她與奶奶。早晨，奶奶領(lǐng)著她走出老巷子，走到碼頭，然后，她自己坐船去學(xué)校。下午放學(xué)，她一個人是不敢走老巷子的，往往是下了船，穿過村莊前面的一片田地，繞道而回。美麗的夕陽，斜斜地射進(jìn)奶奶的老屋，斑駁的門窗，斜陽挨著而過，力透老屋的心臟，溫暖與幸福在小鵑鵑鸚哥般的小嘴中四處奔波，奔波到奶奶的心里，奶奶黃黑的臉就會染上一些晚霞，紅潤潤的了。
小鵑鵑是老人的陪伴又是兒子媳婦的信托，奶奶每天下午四點鐘左右站在家門口，瞇縫著老花眼向前方眺望，小鵑鵑的身影進(jìn)入村莊的田徑路端，她早發(fā)現(xiàn)了。這個時候，她向前走上幾步，等小鵑鵑跳躍著擁進(jìn)她的懷抱，她接過小鵑鵑背上的書包，溫暖地問：
“今天得紅花了么？”
鵑鵑使勁地點頭，奪過奶奶手里的書包，翻出大紅花或者是獎狀。
這次，小鵑鵑顧不得鬼巷的陰森，踩著松軟的枯葉與青草皮，一路狂奔，一路趔趄，未到家門口，她扯開嗓門喊：
“奶奶。奶奶。”
仍然是脆脆的，奶奶聽到這個聲音，滿臉茶紅。她放下手中的活計，向前方望了望，轉(zhuǎn)過身，問：
“鵑兒么？今天勇敢了？敢行后巷子了�！�
鵑鵑拉著奶奶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奶奶心疼地說：
“我的崽崽，看你急成么過樣子。滿頭大汗，以后一個人冒要行后巷就是了，要行，就跟奶奶一起行�！�
“搬石頭。我撿到一塊好大的石頭。”
奶奶明白鵑鵑所指的石頭就是卵石，責(zé)怪說：
“么子?xùn)|西冒好撿，撿個大石頭回家礙手礙腳�！�
“這塊卵石如果爸爸在家，肯定有說法的�！�
去年春節(jié)，爸爸從廣東打工回家給她講了奇石展覽館的，河灘上就有的普通石頭，只要圖案好，在廣東可以賣個好價錢，有些居然與寶石的價格等身。如果她撿到的這塊石頭被石玩家看中，出個好價錢，爸爸媽媽就不用去遠(yuǎn)方打工掙錢了，她們一家人可以天天圍坐在奶奶的飯桌前，吃呀，講呀，多么快樂的呀；她也不用害怕鬼巷的幽深了，她可以和弟弟一塊去梧桐樹下?lián)炱皟汗ㄎ嗤┳眩�，瓢兒果是奶奶的最愛�？上н@個村子里沒有玩石家，自己封自己為玩石家可不可以呢？小鵑鵑這么想，也這么急急地拖著奶奶往河灘跑。
石匠還在對岸，小鵑鵑向?qū)Π兜氖硴]手，喊道：
“冒砸著�！�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兩岸，奶奶灰暗的臉也翠綠的像要發(fā)芽了。石匠不放心，對奶奶喊：
“老人家，以后冒要讓孫崽崽出來河邊耍了，亂石砸著了，這年頭，崽崽最是傷不起�！�
奶奶囑咐她：
“最后一次了，以后冒要來河邊耍了，這亂石堆里到處都是采空地，掉河里何嘎了？你出事了，我不好向你媽媽交差�！�
小鵑鵑聽話地點頭。
祖孫倆回到家，鵑鵑淘米，奶奶提著籃子到菜地里去選新鮮的蔬菜。奶奶從菜地里回來時，鵑鵑的家庭作業(yè)也差不多完成了。祖孫倆一起做菜：一個洗一個切，一個炒一個放鹽放佐料；然后，圍坐在四方木桌前，你幫我挾一口菜，我?guī)湍銙兑豢诓�。奶奶總是把最好吃的最有營養(yǎng)的挾進(jìn)鵑鵑的碗里。
天快黑的.時候，奶奶打開電視機，放一陣節(jié)目，一天困頓的瞌睡蟲就來敲奶奶的門了，奶奶幫鵑鵑洗澡，然后一起睡覺。
祖孫倆躺在被窩里，奶奶講了一回爺爺?shù)墓适�，不知不覺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也不知道小鵑鵑是什么時候醒的，奶奶起床，小鵑鵑也會跟著起床了，奶奶給她做早飯，她坐在門口，借助微微的魚肚白，背起書來。奶奶給她打好學(xué)校中餐的飯盒，她吃過早飯，帶上飯盒，奶奶送她走出鬼巷。
到河邊，船家早已經(jīng)來了，過河的同學(xué)也來了不少，船家開船時，奶奶在鬼巷口向她揮手。小鵑鵑向奶奶喊：
“奶奶，這次考試我一定又是班上第一名。爸爸與媽媽打電話回來了，告訴他們我考上大學(xué)接他們回家�！�
“要得。要得。你放學(xué)早點回來，冒亂跑，我殺那只母雞燉給你呷。”
奶奶一邊回答，一邊轉(zhuǎn)身向老巷子的深處走去，背影孤寂而蹣跚。
小鵑鵑八歲了，讀小學(xué)三年級，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這讓奶奶很驕傲，家里喂養(yǎng)的母雞，隔上十天半月就會宰上一只，給她補大腦。
放學(xué)時，老師試卷發(fā)下來，小鵑鵑果然是班上第一名。小鵑鵑急于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遠(yuǎn)方的爸爸媽媽。她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排在同學(xué)們最前頭，向碼頭走去。
碼頭上一艘沙船停泊在岸邊，船主吆喝一聲，她歡快地與同學(xué)們跳上船。上船的同學(xué)很多，同學(xué)們一個勁地把她往船心擠，夾板上堆積著許多瓷磚，她索性坐在瓷磚上，從口袋掏出紅繩子，手指絞手指地駁繩花。
沙船搖晃著移動了，她的周圍擠滿了站著的學(xué)生，她看不到河岸與河水，她問一個同學(xué)：“船是不是快上岸了。”
“到河心。”
“那何嘎果么晃呀。哎呀，別擠呀，踩我腳了。”
翠綠的聲音被許多嘈雜的尖叫聲給壓碎了，未能傳播出去，墜落在船上。
顛簸搖晃的嘈雜聲此起彼伏，船上的人你推我擠，尖叫聲、恐慌聲一齊擠進(jìn)來，擠掉了小鵑鵑手上的紅繩子。她無法低頭尋找，等到她能夠低頭尋找時，哪還有紅繩子的影子？她看到無數(shù)雙腳，有穿布鞋的腳，也有穿運動鞋的腳，還有打著赤腳的；有長腳，也有比她的小腳還短的娃娃腳。
“船進(jìn)水了�！�
“啊！”
“老師！”
“爺爺！”
“救命�。 �
“奶奶”
喊聲四起，波浪一樣，一浪接一浪地穿刺孩子們的恐懼。
“咚！咚！”有跳水的聲音。
小鵑鵑坐在船心，移動不得，河水浸濕了她的紅皮鞋，紅皮鞋映照出爸爸媽媽的笑臉；河水浸透了她的花衣服，花衣服晃動著奶奶的笑臉。她慌了，許多的笑臉看著她，而她卻讓許多的水沖進(jìn)鼻子里，嘴巴里；她捏住鼻子奮力掙扎，她想喊奶奶，張開口，河水嘩啦啦地擠滿她的胃腸。
書包從她的背上脫落下來，她弱弱地想：試卷，試卷還在書包里。周圍的聲音消逝了，安靜得讓她想起陰森的鬼巷。她在河水中奔騰，一個浪花接一個浪花，把她卷出陽光大道，送出人們的視線，送出好遠(yuǎn)好遠(yuǎn)，一道高大的水墻鎖定了她，四周沒有門，陰森森的水草環(huán)繞著她，她尋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憋了一整天，終于喊出了一句清脆的聲音：
“奶奶�！�
那是入夜時分，奶奶在河岸撕碎了嗓子，隱隱約約傳進(jìn)水墻內(nèi)，傳到小鵑鵑的耳朵里：
“鵑兒呀，我冒法向你爸爸媽媽交差呀！”
爸媽問及小鵑鵑，奶奶怎么回答呀？小鵑鵑心疼地想著奶奶，急得哭了，那淚珠像浪花一樣洶涌，使得夫夷河水突然暴漲了。
她在瘋漲的水草中呼喚著爸爸、呼喊著媽媽，而她最終喊出清脆聲音的是：“奶奶”。也許是她不習(xí)慣喊爸爸媽媽了吧？而奶奶像是老了、聾了，沒有聽見小鵑鵑清脆的聲音，臉上也沒有茶紅的笑靨，而是縱橫交錯的網(wǎng)絡(luò)線覆蓋了整張蒼白的臉。
夫夷河水依然故我地流向遠(yuǎn)方�！霸S多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兩岸”那個石匠在說，在說這些翠綠得就要發(fā)芽的聲音。夫夷河水如果知道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短暫，又何苦浪費造物者的苦心經(jīng)營？裸露的鵝卵石隨意地堆砌在河灘上，像隨意的生命，裸露的是生者的粗心，深埋的是逝者的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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